許書寧
這次回台灣,非常幸運地能夠住在內湖,距離天主堂步行十五分鐘的地方。今年的八月十五日「聖母升天節」,正好是內湖聖母升天堂五十週年的堂慶。在本堂林思川神父與教友們的策劃下,特別舉行隆重的九日敬禮。我回台灣的日期,正好趕上了這個隆重的慶節期間,因此得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豐厚收穫。每一天每一天,林神父和負責的善會組織帶領著參禮者一步步地走向主,那樣的過程實在叫我感動不已。
今天是主日,同時也是父親節;晚上的活動則是「團體和好聖事」。我們這群主內的小孩子,為了慶祝教會的母親升天而齊聚一堂;同時也在大家歡度父親節的時刻,真心與我們天上的父親和好。這樣的安排多麼美麗!
由於反省和勸導已經在團體流程中舉行,個人的和好聖事只執行「告解」與「赦罪」部分,好讓更多人有機會在今晚領取這個來自基督的恩典。聽告解的神師除了本堂林神父外,還有另外一位剛由英國進修返國的田明秀神父。兩位神父分別在一、二樓等待,願意領受和好聖事的人們則站成一排,以便依序進入。
輪到我的時候,正好是那位初次見面的田神父。他低著頭,安靜地坐在二樓廚房的小餐桌邊,等待聽取天主的孩子向父親懺悔自己做錯的事。在心中反省與用口說出是多麼地不同!我結結巴巴地講出了有意無意間冒犯天主的大小事,並因自己的罪過羞愧得面紅耳赤。
說完後,我低著頭正準備接受赦罪,卻聽見由神父口中緩緩道出了七個字:
「如果我是瑪利亞……」
田神父的腔調聽起來不像本地人。然而,正是由於非母語所產生的那份謹慎,讓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楚有力。
我大吃一驚,抬起頭來直直望進神父的眼睛。他微微一笑,再度緩緩地說:
「如果我是瑪利亞,我會怎麼做?去,想一想,在遇到每一個狀況時,想想,如果我是瑪利亞,我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我呆呆地望著神父一團和氣的雙眼,腦中卻宛如同時有十二座大鐘轟隆作響一般!因為,自己從來就沒有聽過如此新鮮卻又直截了當的勸告。「效法基督」是有的,「以瑪利亞做榜樣」是有的,「學習聖母的態度」更是有的……。然而,今晚我從一位初次見面的司鐸口中得到的教導,竟然是抽離自己原有的一切,真正成為瑪利亞!
田神父看我宛如還在夢中,便又和氣地笑了笑,用天主聖三的名號赦免了我的罪,讓我下樓。
回到聖堂之後,我跪在第一排長凳上,如癡如醉地望著祭壇上那幅瑪利亞抱著小耶穌的聖像畫,腦中繚繞著的還是那一句「如果我是瑪利亞」。畫中的母親將臉頰緊緊貼著小耶穌,沈默的雙眼道盡了接下來準備面對的一生。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了耶路撒冷的聖安納堂中,那座小瑪利亞依偎著母親的雪白大理石雕,不覺嚶嚶啜泣了起來。
回想自己所犯下的種種罪過,再以「如果我是瑪利亞」的眼光重新審視,我忽然發現,反省變得容易多了!瑪利亞是人,和你和我一樣都是個人。她雖然是天主的母親、也雖然從未陷於罪惡,卻比任何人都瞭解「罪」。正如林神父領著我們反省時所說的,當瑪利亞抱著從十架上卸下的主耶穌時,抱在她懷中的正是全人類犯罪結出的苦果。我們的母親走在我們前面,願意她的孩子們和她一樣全心相信、在沈默中順服、並用一生實踐對天主的愛。她最不願意做的,就是違背天主、讓天主難受的事。
我所做的許多事,就算只取其中那麼一個小項,實在都足以觸怒天父。然而,瑪利亞卻絕對不會、不希望、不忍心、更不願意讓愛她也為她所愛的天主心靈悲傷難過。如果我是瑪利亞……如果我是瑪利亞……我將要學會如何避免讓自己身陷罪惡!
離開的時候,我對站在門口送別的林神父說:「神父,好好啊!」說實在的,心中其實有著說不盡、道不清的感謝與喜悅,叫我歡喜得幾乎漲破。然而,拙於言詞的我能夠勉強說出口的,卻也只有「好好啊」這三個字了。不過,還好神父懂得。這些天來的勞心費神,再加上主日驚人的工作量,林神父想必疲憊至極。可是,從這位本堂司鐸的臉上,卻只能看見一片歡喜。他快樂地笑瞇了眼,用再輕描淡寫不過的方式,為自己付出的辛勞做了一個叫我驚艷不已的描寫:「堂區事務很有意思!」
回家的路上,下了一整天的毛毛雨也停了。路邊的小花小草個個精神抖擻,就像全身被洗淨了似的!我一路哼著歌回家,看著碧湖在夜空的溫柔擁抱下,對岸叮噹閃耀著的點點燈火,不禁感覺既溫暖又快樂。嗯……那樣的感受,應該怎麼描述才是呢?就好像……在父親節反而收到了來自父親的禮物一般,叫人歡喜得簡直手足無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