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玫君
在上一期的專欄中介紹了象徵基督的徽號「Labarum」,曾在第四世紀初引領君士坦丁大帝的軍隊贏得米爾維奧一役。這徽號也在帝國內流通的錢幣上出現蹤影。
到了第七世紀初,基督宗教圖像的運用越來越普遍,在聖堂內布置的聖像畫屏(iconostasis,圖一)越發考究。當然民間擁有聖像畫作為私人祈禱的現象更是普及。甚至,在622年赫拉克留皇帝(Heraclius,575~641)與波斯的戰爭中,手執「非人手所繪」(Mandylion)聖像畫(又稱「蓄著濕鬍鬚的基督」)帶領軍隊出征。這一連串的跡象顯示出,聖像畫已經大量地分布到帝國境內各階層人民的生活中。
可惜的是,由於對聖像畫的敬禮不可避免地常攙有迷信的成分,因此引來教會內部人士的警告和帝國當局者的反彈。
究竟是信仰或迷信?是虔誠敬禮或偶像崇拜?這兩造之間原本就存在著極微妙的關係,需要信友自身的檢視以及慈母教會給予教育和督導,絕非一蹴即就。這就是為什麼教會在審查聖人列品的奇蹟事證時,極為審慎、小心求證,不希望誤導信友,以致在迷信的舉動中錯失信仰的本質。
有趣的是,一直以來聖人受到教會列品的速度,往往遠不及信友之間對聖人聖德的認可。舉例來說,如果現在的台灣是「林來瘋」(Lin-Sanity)時代,那麼整個第四世紀就是瘋「沙漠隱修」的世代。從最有名氣的聖安當(Anthony,251~356)開始,在埃及沙漠、小亞細亞、聖地,甚至是西歐的義大利、法國等,到處都有修道人獨修或團修的蹤跡。
在一般平民百姓眼中,這些修士、貞女們有如活聖人;故此,等到修道人去世被埋葬時,人們便一窩蜂地爭相搶奪「聖髑」。這事的瘋狂程度使得聖安當在逝世之前,得對弟子們千叮嚀萬交代,決不能把埋葬自己的地點透露出去。他所擔憂的不在於虔誠信友前來「盜墓」,而是恐怕因此會波及潛修的弟子們遭到騷擾。
類似的信友瘋狂舉動,其實早在〈宗徒大事錄〉中已有記載:「群眾看見保祿所行的(治好胎生的跛子),就大聲用呂考尼雅話說:『神取了人形,降到我們這裡了!』」(宗十四11)
的確,信仰一旦和神力畫上等號,迷信的行為就像麥穗間的莠子一樣遍地叢生。無論是教會或主政者,確實有責任對迷信行為進行督導。另一方面,主教也有職責監督聖像畫員,是否在其聖畫像中正確傳達教會的正統教導。
在反聖像畫之爭的戰火於拜占庭帝國正式點燃之前,直到第八世紀止,各地曾零星發生過一些小型反聖像畫事件。教會內有戴爾都良(Tertullian,160~225)、亞歷山大里亞的聖克勉(Clement of Alexandria,150~215)和Marcus Minucius Felix(約150~270)等提醒信友,小心勿妄用異教徒的藝術裝飾,以免誤導信德基礎薄弱的人。
在300~303年間,西班牙地方受戴奧克里先王(Diocletian)發起的教難影響,而有艾維拉(Elvira)公會議禁止在聖堂內繪製圖像的規定(canon 36)。不過,這條禁令並不是要禁止信友運用聖像畫,而是為防範在教難時,聖堂可能遭受破壞,因而波及當中的聖像畫受到異教徒的褻瀆。
一個世紀過去了,當異教的氣焰略減時,便有聖巴西略(St. Basil,329~379)、國瑞.尼撒(St. Gregory of Nyssa,335~395)、金口若望(347~407)以及亞歷山大里亞的聖希禮(St. Cyril of Alexandria,376-444)相繼發表贊同教會在禮儀中運用聖像畫的言論。
聖巴西略在紀念殉道聖者聖巴蘭(St. Barlaam)的講道辭中提到:「藝術家透過色彩傳達的這一切,正如書本也能代替口舌發言一樣。原本禁語的肖像在受人觀看時,自牆面悄悄地發表著無聲的演說,這就是聖像畫為教會所提供的服務。藝術家是為了祂,才將彩色的小石塊排列成鑲嵌壁畫;也因著祂,那原是受我們雙足所踩踏的大地,竟夠資格講述那深藏於圖像中的故事。」
這番言詞為我們揭示:聖像畫本身所被賦予的神學意涵,已經開始受到教父們的重視和鑽研。
在正式探討由726到843約一百年間紛亂不休的反聖像畫之爭前,筆者認為有必要由神學和政治的角度,來了解整個反聖像畫之爭開始前的生成因素:1)、由於對基督論懷有不同見解,因而產生的異端;2)、猶太信仰中有關不允許為天主製造肖像的信條;3)、回教勢力所帶來的影響。
在基督論方面,大致面對著以下幾種異端的挑戰:
1)、亞略異端質疑基督乃是天主聖子降生成人,也就是否認祂的神性。故此,亞略教派也不承認聖人。遵從這思想者必無法在聖像畫中見到基督人性面貌下的天主性。
2)、亞波林主義認為,降生成人的聖言取代了納匝肋人耶穌的理性,而與其肉身和靈魂結合,由此基督成了真天主。但因為缺乏人性的完整性,便不再是真人。支持這理論的必無法接受聖像畫中基督所展現的人性。
3)、君士坦丁堡的宗主教奈斯多略隨意竄改禮儀中關於天主之母(Theotokos)的稱號。理由是聖母只能是人性耶穌的母親,而非耶穌天主性的母親。此學說扭曲了教會對基督是真人也是真天主的教導,也必然無法為聖像畫在詮釋降生成人奧蹟的神學基礎上鋪路。奈氏及其門徒原本接受聖像,但傳到回教世界之後,就只接受十字架。至今在中東一帶仍有少數的奈斯多略信徒。
4)、一性論者宣稱基督的人性已經消失、融化於祂的神性中,因此只具有一性即天主性。基於對基督神性的尊崇,一性論者接受聖像的神聖性,但無法幫助信友接受聖像畫所表達出的基督的人性,更無法使信友藉由聖像畫走上天人合一、恢復肖像尊嚴的成聖道路。
東方基督徒特別是埃及科普特教會、敘利亞Jacobite教會、亞美尼亞教會等一向都較傾向一性論的基督論;不過隨著基督徒交談的進行,近來一般而論已經可以和平地看待這個基督論的爭議,並接受這只是在詞彙運用上的問題,而沒有根本上的教義問題。
5)、摩尼教派認為一切物質都是沒有價值的;相較之下,運用物質繪出的聖像畫必定也是沒有價值的,破壞聖像畫的舉動對他們而言自然就是一種虔敬的行為。在他們看來世界上有兩個神,物質界是受邪惡之神所造,至於善神所造的當然就是精神的世界。基督是善的,只不過偶然以人的形象顯現,而非實質具有肉身。這教派的信仰受到許多小型公會議的否決。
綜觀以上的異教邪說,是否可以虛心檢討這種種異端思想或許正隱藏在我們的「虔敬生活」當中而不自覺呢?值得深思!
沒有全面接受基督降生成人的奧蹟所帶來的遺害究竟有多深?有些認為天主是至高無上的、超越的,無法與有限的人或受造界相容,有些人則不知不覺中以二元論—善與惡來判斷自己與他人。
我們雖不知道在基督內人性與天主性究竟是如何結合為一。但是,基督自己說過:「誰看見了我,就是看見了父。」(若十三9)聖像畫便是彰顯用看似屬物質界的顏料、小石塊等來描繪基督屬神的面容,而且同時印證這兩造之間沒有牴觸。在基督內人性與天主性的合一正是我們得救的道路。可惜,這卻無法令反對聖像畫人士接受。
在以上所列出的異端動亂時代,出面解決紛爭的常常皆是當權者的皇帝,他們多半只為尋求境內的社會和平而召開公會議。表面上大公會議似乎是解決了紛爭,但是其實私底下仍舊暗潮洶湧。
此外,也因為借用希臘哲學語彙尚不足以說明基督性體、位格等之實質意涵,因此,很難真正平息已經在街頭巷尾受到平民百姓關注的紛爭;更遑論平息因無數流血事件所帶來的仇恨。
未受全教會人民或君王所了解和支持的、有關基督降生成人奧蹟的教導,藉著對聖像畫的反對和贊成這兩造之間的動亂,以及皇帝習慣性地干擾教會的教導和決定,另外又因回教勢力大舉入侵,終於在帝國境內掀起又一波的迫害。
這次的對象是支持聖像人士。待下一篇繼續為讀者解說反聖像畫之爭究竟爭的是什麼?
文章參考自The Icon: Image of the Invisible by Egon Sendler, S.J. Iconography: Faith in Color by Jacob Krekhovetsky
圖片選自http://www.stjohndc.org/Russian/tour/TourE/e_iconostasis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