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終源
年輕時讀哲學,看到北宋張載的一句話:「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深受震撼,好大的抱負,好崇高的目標,這該是所有「士志於道」者的理想,年輕的心曾為此深受鼓舞。
在追隨聖召的道路上,多次到靜山避靜,看到感人的標語:「愈顯主榮」,也同樣有激勵人心的作用,做一切事都應為了天主更大的光榮。天主是萬物的主宰,天主愈大的光榮,也是人愈大的幸福。
儒家傳統屬現世的人文主義,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人生理想。孔子說:「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論語》衛靈第十五29)就是這種思想的結果。孔子雖有敬天的觀念,但更重視人的作為,天道是人生更高的指標,但實踐人生理想的主動在人,要明明德,要止於至善,都靠人的努力。何況天意難測、天無私載,似乎只可做客觀的標準,不會積極地幫助人。
孟子從另一個角度看歷史上許多人是「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在此「天」似乎成了超越自然的德能,可以幫助人,給人力量,則道亦可以弘人。但也有人將之看做是種自然律、因果律,漢代有「天人感應」的說法,應與這種思想有關。古時,國家遇到巨大天災,皇帝要下「罪己詔」就是這思考的結論。
唐朝詩人李賀從感性的角度說:「天若有情天亦老」,宋朝石延年以「月如無恨月常圓」作對,詩人的情懷,是由人來詮釋自然,既然天恆常不變,月也不可能常圓,君子只好自強不息;以人的感受賦予自然現象生命的意義,是中華文化常用的方式,人痛苦的時候,天地會含愁,草木也可以生悲。
聖經的救恩史是天人交往的歷史,而且天主常是主動者,是祂創造天地萬物,又按照自己的肖像造了人,更祝福人成為萬物之靈,能參天地之化育。祂對人的要求是要愛祂、聽祂:「凡愛慕我和遵守我誡命的,我要對他們施仁慈,直到他們的千代子孫。」(出廿6)可見在聖經中「道能弘人」的觀念更為基本。
救恩史的開端是天主召喚亞巴郎,要他離開故鄉,信賴天主,展開信仰的冒險旅程,條件是:「我要使你成為一個大民族,我必祝福你,使你成名,成為一個福源。」(創十二2)出谷的歷史、逾越的奧蹟都是天主幫助人的過程,祂又揀選先知、司祭、君王,加以傅油,賦以聖神,好能拯救選民。
天主對人最徹底的幫助,是親自降生成人,道成肉身,居住在我們中間:「天主竟這樣愛了世界,甚至賜下了自己的獨生子,使凡信他的人不至喪亡,反而獲得永生。」(若三16)
耶穌以祂的一生來見證天主對人的愛,祂到處施恩行善,治療各種疾病,宣布上主的恩慈。祂告訴我們,人生以服務為目的,愛人愛到犧牲自己的地步,因此祂自己接受死亡,當做是受到光榮的時刻,因為那正是徹底承行天主旨意為愛人救人而犧牲的時刻。
耶穌在最後晚餐建立了聖體聖事,當猶達斯離開祂,出去進行出賣的陰謀時,耶穌說:「現在人子受到了光榮,天主也在人子身上受到了光榮。」(若十三31)人子受光榮與天主受光榮是一體兩面,而且耶穌還要把這光榮給予門徒們:「我將祢賜給我的光榮賜給了他們,為叫他們合而為一,就如我們原為一體一樣。我在他們內,祢在我內,使他們完全合而為一,為叫世界知道是祢派遣了我,並且祢愛了他們,如愛了我一樣。」(若十七22~23)
耶穌以祂的寶血建立了教會,要祂的門徒到普天下去宣揚福音,幫助人得到圓滿的生命,幸福的生活。人間的痛苦依然存在,但配合十字架的奧蹟,可以成為得救恩的工具。無償得來的也要無償付出,在生活中彼此接納,互相幫助,相親相愛,如同基督愛我們一樣;這是耶穌的命令,也是信友的生活準則,天主藉著人來幫助人,「天助自助者」有了全新的意義。
聖保祿宗徒告訴我們:「你們或吃或喝,或無論作什麼,一切都要為光榮天主而作。」(格前十31)愈顯主榮的觀念已很清楚地表達出來。人的一切皆來自天主,其實無法增加天主的光榮,而是讓天主的光榮在人身上呈現,這正是耶穌教給我們最美的祈禱文:「願祢的名受顯揚,願祢的國來臨,願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
天主是愛的活水泉源,是愛的無垠汪洋,人從天主那裡能得到的,遠遠超過所能獻給天主的。人之弘道,就是出離自我自私的牢籠,超脫一切人間苦樂,親人朋友,相互扶持,就近活水泉源,欣賞無限美景,暢飲甘飴的生命之泉;一起駛向愛的汪洋,與造物者遊於美善天堂。
道能弘人,遠大於人之能弘道:「從來沒有人瞻仰過天主;如果我們彼此相愛,天主就存留在我們內,祂的愛在我們內纔是圓滿的。」(若壹四11)「天主使一切協助那些愛祂的人,就是那些按祂的旨意蒙召的人, 獲得益處。」(羅八28)因此也可以說:有情天不老,無恨月常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