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皓玲
在我們學習做「內在意識重組六步驟」時,狄克神父強調,我們的各種身體或心理上的反應都有其正面效用,即使身體某部位出現了疾病,或是心理陷入了憂鬱或焦慮,這些都是我們的內在給予善意的提醒。所以,我們要時時聆聽自己內在的聲音,並做恰當的處置。
大家分組練習後,紛紛感到很難領會自己內在的聲音究竟有什麼正面效用?在各自回到座位後,茉莉忍不住提問:「我知道找出每個現象的正面效用很重要,但是你怎麼解釋有些人的腦海裡就是有那些叫他去死的聲音?那個聲音是那麼殘酷、可怕,我真的沒辦法感受到那個聲音所帶來的正面效用是甚麼。」
茉莉在心理輔導領域已有多年的工作經驗,專門幫助青少年和做家庭輔導。說話時她像平時一樣地脫了鞋,把兩腿盤坐在椅子上,可是臉部的表情卻有些激動,聲音有些急促,臉色也有些微紅。
聽茉莉這麼說,我也覺得她說的沒錯。的確,那些在人們腦海裡纏繞不休的負面聲音很難讓人看到甚麼正面效用。坐在我旁邊的西恩馬上舉手,想要回答,可是茉莉很嚴肅地說:「請你等一會兒,我希望先聽聽狄克神父怎麼說。」
狄克神父首先很有同理心的重述了茉莉的問題,也說出了自己對有著「你該去死!」這種內在聲音的人們的同情,但是他仍然強調人的潛意識是純善的,我們要聆聽自己的潛意識,這樣就會感受到它的正面效用。
很顯然地,狄克神父的答案並不能滿足茉莉的提問,於是大家把目光集中在西恩身上,西恩微微低著頭,很慎重地說出他的看法:「我知道那種聲音的破壞力有多強,因為我的腦海裡常常會出現那種聲音,那個聲音的起源是我想取悅某人的一個念頭,為了讓對方高興、滿意,我覺得自己該順從她的意願,去死吧!」西恩說到這裡,不只茉莉,我們每個人都愣住了,茉莉開始流淚,我的淚也滾了下來,茉莉輕聲地說:「讓我們在這個時刻,靜默一會兒。」
那是一個神聖的時刻,所有學員的心都感受著西恩的痛苦,我輕拍著西恩的肩膀,這樣一個努力上進的好孩子,每時每刻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抗拒心中那個負面的聲音,邁出向上的ㄧ步?
我想起了一個剛接受的新輔導對象-愛米。愛米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陽光燦爛、笑容可掬,然而待我們坐下來,從她給我的資料上我才知道她過去患有厭食症,曾經多次進出醫院。如今她不再酗酒,離了婚,才剛剛再婚,她告訴我,厭食症與酗酒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現在有很美滿的婚姻,希望能把自己裝備好,不要因為自己的不足破壞了這份美好的關係。
愛米的立意非常好,她對自己的行為有很清晰的洞察力,只是我無法走進她的過去,似乎我的任何一個有關她的過去的提問,對她來說都刀剮似地疼痛。她雙臂環抱胸前,彎著腰,整個人縮成一團,雙唇緊緊地咬著,額上青筋因極力壓抑哭聲而暴露,然而淚水卻無可抑制地噗噗而下,我輕聲問:「很痛是吧?」她抬起無助的眼神,像小孩子似地哭著說:「嗯!」於是,我無聲地陪伴著她,等著她從一回又一回的哭泣中走出來。
接著,我問她:「當妳堅持不肯吃東西時,妳的腦海裡出現的是甚麼聲音?」瞬間她露出批判的表情,快速地說:「妳怎敢把那東西放進嘴裡?」愛米說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她已經不再需要別人告訴她,她不配活在這世上,兒時的經驗已經內在化,成為她生命的ㄧ部分,她會主動地執行那個聲音要她做的事。
當做父母的聽到自己的子女不願再活下去時,都是震驚和震怒的;震驚是因為感到不解,震怒是因為那是孩子無聲的指控,這份嚴厲的指控讓父母無法招架,因而成怒。中國有句諺語:「虎毒不食子。」除了少數有著不正常人格的父母外,幾乎沒有任何父母願意傷害自己的孩子,然而,傷害的事件卻層出不窮,五花八門,有形的,無形的。
每一個人的思想行為,在在都受著過去生命事件的影響,如果我們不深思自己情緒的起因,一直耽溺於被傷害過的憤怒或是無助感中,那麼受傷害的將不只有我們自己,還有我們身邊周遭的人,甚至傷害會延伸至我們的下一代。因為無法發洩的情緒會將我們變成另一個人,一個無法活出美好本性的人。
我佩服西恩不認同他心中那個負面聲音的勇氣,更讚美他想要活得像個「人」的渴望。生命的過程本就是不停地反省,在反省中,我們選擇做對自己最有正面效用的事情,堅定地相信天主讓我們來到這個世上,是要我們來愛,而不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