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皓玲
我參與平日彌撒時,習慣坐在離祭台正前方右邊的第一排位置上,如今開學了,聖拉斐爾教堂祭台前的兩列座凳,都是保留給附屬小學和幼稚園學生的。
我今天選擇了靠左邊第一排的位置跪下,腦海裡還浮現著剛剛進門時,站在門口迎接我的銀髮婦人的慈藹笑容。她不是專為迎接我一個人而站在那兒,她每天很早地來到教堂,打點彌撒中所需的一切,然後就站在教堂大門附近,對著每一位進堂的人微笑。她的微笑讓我感到溫馨,帶著那份被歡迎的感覺,我雙手合什,安心地望著祭台後方牆上的耶穌苦像。
從祭台的左側望著耶穌,我才發現,耶穌雙腳上的釘子原來這麼長,這是我以前沒有看到的,原來從不同的角度看事物,就會看到別的角度所看不到的細節。
彌撒快開始前,一群幼稚園的小小孩推開教堂側門,魚貫地走進教堂,他們穿著輕便的校服,刻意掩藏自己的活潑,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儘管他們盡量避免發出聲音,那窸窸窣窣的可愛腳步聲還是吸引了許多目光。難得的是有幾個孩子雙手合什地走在隊伍中,很認真地照著老師的教導,讓自己的行為相稱於這個敬拜天主的空間。
我貪看這些孩子們童稚的容顏,顧不得對耶穌基督的專注,坐下來欣賞他們,直到他們一個個在位置上安定了。
今天的主禮是八十開外的Gotto蒙席,通常他講彌撒道理時並不理會當日的經文內容,大多是談談他生活中一點小感觸和意見。
有一次他講到小時候與他姊姊之間的一段對話,他的姊姊說:「我覺得人在上教堂時應該可以愛穿甚麼就穿甚麼衣服!」小Gotto回答姊姊說:「妳去參加人家的婚禮會隨便穿嗎?妳參加人家的生日派對會穿個短褲和夾腳拖嗎?上教堂是參與耶穌基督邀請的盛宴,怎麼可以愛穿甚麼就穿甚麼?」Gotto蒙席說完就對著教友們解釋:「希望我的話沒有讓誰不舒服,我只是想提醒一下。」
Gotto蒙席給我的感覺是威嚴中透著慈藹,我常想一個人能夠這麼當神父一輩子,到了晚年,在堂區中受到人們的敬重和照顧,將來百年之後,天堂的大門應該會為他大開吧!?真為他慶幸!由於他已年邁,步履蹣跚,他的身旁總是跟著一位執事幫忙端餅酒,讀福音。這位執事也已經是鬚髮全白的老人了,對於他我還記得一件多年前的往事。
許多年前,當這位執事還擁有滿頭黑髮時,我曾經因為要辦一個避静活動跟聖拉斐爾教堂借場地,避靜活動結束後大家急著離開,在混亂中,有人把演講台上的麥克風丟進了我的雜物箱裡,我不知情地回了家,還很高興這次活動辦得很順利,大家都覺得很有收穫。
沒想到兩天後,我們的本堂神父打電話來,說我拿走了聖拉斐爾教堂的東西,管理的執事非常生氣,要我去道歉,把東西還回去。我當時覺得好委屈,因為那位執事用的字眼是「偷」,而且還撂下許多威脅的狠話。我趕緊去整理雜物箱,赫然發現我果真「偷」了人家的麥克風。
我立刻拿著麥克風開車去聖拉斐爾教堂的辦公處,秘書告訴我那位執事不在,但我可以跟神父說說。於是我很不安地坐在門廳裡的椅子上,心裡焦急得不得了,我已經不記得當天是哪一位神父當職,只盼望能好好地向他解釋一番,因為在我一生中,最怕犯的就是這個「偷」字。
但是神父一直在講電話,我等了好久,他終於出來了,看到我還在等,他很驚訝地說:「妳怎麼還在這裡?東西還了就好了,沒關係。」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當下感到被他寬恕的釋然,但是,同時也感到無法辯解的委屈,我想解釋,但是那位神父一直說沒關係,快回去吧!
於是,我就這麼走了,我沒有「偷」,可是卻被原諒了,懵懵懂懂的,就這樣接受了別人的寬恕。當時還很年輕的我,感覺自己被誤解了,被斥責了,被看輕了,卻沒有機會解釋。如今想起來,那些感覺早已逝去,真的感到釋然,因為那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我是甚麼樣的一個人,天主知道。
我早年在聖拉斐爾教堂辦公室裡見到的,連解釋都不需要就釋放我的神父,和那位憑直覺判斷我的執事,還有今天在彌撒中提醒大家以相稱的準備來參與盛宴的蒙席,每個人都有自己看事情的觀點,這種觀點建構出每一個人的生存價值。
如果我從來沒有在聖拉斐爾教堂裡坐過祭台左側的位置,我就不會發現那根釘著耶穌雙腳的釘子竟然這麼長。所以,能夠不從自己最習慣的角度來看事情,其實是給自己一個機會發現事情的真相,能夠看到事物的真相,就是擁有不同層次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