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慶文
不必再以改革者稱呼教宗方濟各。
他的聖召不是回顧過去,
而是銜接歷史,帶領教會優雅轉型,
繼續基督在人世間的救贖。
而是銜接歷史,帶領教會優雅轉型,
繼續基督在人世間的救贖。
去年(2013)教宗勸諭《福音的喜樂》發表後,具有保守傾向的教會觀察者們普遍偏好一種說法:方濟各聚焦貧窮與公義,是有意將教會帶離梵二會議以降困擾神學界的意識形態爭執,並且試圖將媒體的注意力從天主教會對墮胎、離婚、戀童癖,以及女性司祭等廣受社會抨擊的議題上轉移。同時,重新強調福音的悲憫與關懷等普世價值,也可以淡化亞非新興教區與傳統天主教會之間的文化差異。
因此,他們認為教宗的中心目標是著力於凝聚一個天主教新的「中間多數」。表面上看,這種觀點似乎是既能維穩,又能展現新教宗改革者形象兩全的做法。而且,這也是現行教會體制內,許多高層神職最樂見(或是祈求?)的發展方向。
但是,這種論調是再一次犯了歐洲文化本位的唯我主義(solipsism) 的謬誤。將化解純屬於西方教會的問題,一廂情願地提升到普世教會運行的位階,明顯的用意當然是謀求維持現狀。
然而眼前的事實卻是:一百年前,百分之八十的天主教徒居住在歐洲與北美洲。而當今全球十二億天主教徒中的百分之六十九卻散佈在亞、非和拉美大陸。儘管許多人仍然抗拒接受,歐洲已非天主教會的「唯一」,而是「之一」了。這種「量」的位移,必然改變教會演進的歷史軌跡。
今年八月份教宗方濟各的首次亞洲之行,已向世界展現了一個充滿謙遜與領袖魅力的全球化教宗的新風範,也隱約地宣告了歐洲式天主教會的尾聲。此行教宗除了一再呼籲改變跨國資本主義造成的不公義市場經濟模式外,更強調梵蒂岡教廷不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隨軍牧師」。
尤有進者,他開宗明義地告誡來自亞洲各地的教會領袖們,不要急功近利地去挑戰亞洲社會的傳統信仰與價值觀,而是要抱持信德與開放的氣度,積極參與當地社會,與眾同行 。他說:天主教會在亞洲的使命是服務這塊大陸上的所有人群和傾聽在地文化,不是來做征服者。
另外,教宗選擇韓國作為出訪亞洲的首選,與他一向心儀天主教在韓國始傳與獨特的發展過程有極大的關係。
與歐洲教士遠赴中國和日本開闢教區傳教不同,福音和相關的宗教典籍,是18世紀時由一位韓國信徒從中國帶入韓國。隨後的一百年裡,基督信仰在沒有外來傳教士和任何教會組織的情況下,在民間自相傳播,最終竟然形成了可見的教眾群體,而引起當時朝廷的猜忌。
眾所周知,方濟各從不掩飾他對時下天主教會內教權主義的厭惡。藉著出訪韓國,教宗似乎是在提醒那些習慣了自命高人一等的神職們,沒有了他們,聖神仍然引領教會與教眾。
不久前,常駐東京的天亞社主筆甘偉霖神父(Fr. Bill Grimm)撰文論述「第三教會」的崛起,指出:神學界所稱「第三教會」的到臨,是永久性重塑基督信仰的早期徵兆。(These are the very early days of a phenomenon that will reshape Christianity forever, the coming of what theologians call the “Third Church”)。
蓋「第一教會」的有形組織肇始於公元一世紀末期,早期的教眾集中在地中海區域,並逐步向現今以色列地區以外的民族和文化傳播教義。「第一教會」留給了世人新約福音,並建立基督宗教的基本神學與哲學論述和祭祀崇拜禮儀的核心要素。但是「第一教會」時期,並沒有一個中央集權的「聖統制」。
經過幾個世紀的動盪與分合,「第一教會」逐漸地演變成了以歐洲為中心的「第二教會」。透過與歐洲各民族的互動,而建立起歐洲文化本位的信仰群體,和日趨嚴謹的歐式君主體制的教會組織與權力結構。
歐洲以外的文化和民族,都被這個教會視為異教徒或敵人,而成為征服和勸說皈依的對象。近代的歐洲思潮與砲艦外交史,更與「第二教會」的行為與體質塑造密不可分。
今天我們仍然生活在「第二教會」末期的歷史階段,但是,一個大不同的「第三教會」雛型已然在望。
「第三教會」是一個覆蓋全球的真正的普世教會,不再有地理上的教會中央,或是受到某種優勢文化主導的權力架構 。它的形成是漸進地,卻也是明顯的。
根據教廷發佈的資料:2005 到2010的五年間,全球修道人數在亞、非和大洋洲分別上升了13%、14% 和 12.3%,而歐洲卻下跌了10.4%。因此,除了教友人數已發生了從北半球越過赤道向南半球的大數量位移,未來掌理教會事務與傳教的神職人員隊伍的文化背景,也將與「第二教會」階段大相迥異。
千年來歐洲民俗、民性與歷史演繹,對天主教會不論在組織形式、傳教風格,甚至神學思維上都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今後日漸興旺的亞、非,拉美和大洋洲教會,在與當地人文環境互動磨合時,也必將吸收融合在地文化與習俗,而出現「一本散為萬株,萬株仍歸一本」的新教會形態。一向被堅持堅守、定於一尊的教會傳統與神學論述,都將面臨重新思考和檢視。
「我實實在在告訴你們:一粒麥子如果不落在地裡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結出許多子粒來。」(若十二24)
教會內部,尤其是仍然當權的高層神職們,對於「第三教會」的來臨有抵制情緒是預料中的反應,不必驚異。梵二會議以來近半個世紀的天主教會歷史,可以簡讀為「守衛第二教會與迎接第三教會」的攻防連續劇。
隨著首位來自南半球的耶穌會士教宗的登場,啟動了教會史上的典範轉移(Paradigm shift),劇情結局已呼之欲出:在聖神的引領和庇護下,在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的族群之中,一個新時代的教會,將以各種面貌,雨後春筍般的萌芽、成長、生生不息。
世界正進入一個大的歷史轉折期。變革將成為教會的「新常態」。我們必須以治史的嚴肅態度來理解和面對。不必再以改革者稱呼教宗方濟各。他的聖召不是回顧過去,而是銜接歷史,帶領教會優雅轉型,繼續基督在人世間的救贖。
~作者耿慶文為美國康乃爾大學博士,加拿大文化觀察者。閱讀該作者其他作品,請連接: https://twitter.com/JohnCK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