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倫
一般人談「做好人」,常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動機來談。但若以「物質報」來論賞報,就很容易遇到一些困擾:「某人一生做了那麼多好事,怎麼卻受癌症病痛所纏?」「這孩子為什麼生下來就殘廢,他甚麼壞事也未做過!」「為什麼黑社會老大喪盡天良,卻享盡榮華富貴,逍遙快活?」
為回應上述疑惑,人們企圖用「將來報」來解答。華人社會有句俗諺:「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應該是受佛教三世因果報應(過去、現在、未來)的理論所影響而形成的一種觀念。他們的想法是,一個人現在的痛苦是報應他前世所犯的罪惡,而今世他若行善,就能夠在來世獲得賞報。說明了,做好人就是希望來世有好報,直到脫離輪迴的苦惱為止。
基督宗教的舊約各書取自猶太教的經典,於是不少基督徒接受了其中「神是賞善罰惡者」的觀念,用它來勸導人避惡行善。如耶肋米亞先知書十七10所說:「上主究察人心,考驗肺腑,依照各人的行徑和作為的結果,給人報酬。」
綜合上述兩種想法,可見中西方都有人認為,做好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壞的報應;或為獲得上帝的獎賞,以及逃避祂的懲罰。
為那些不能接受輪迴思想的人,很難想像他們會拿三世因果報應,當作要做好人的動機。同樣的,如果我們否定舊約中將神視為一個嚴厲的執法者的錯誤觀念,就不會認為,做好人是為了討好祂以便領賞,或不敢得罪祂以避免受罰。
做好人不會因此就免了世間的艱難困苦,而壞人也同樣難免。所以做好人的目的不是要躲避痛苦。此外,好人和壞人都同樣可能擁有現世的物質享受,所以物質利益也不是做好人的目的。
無需外在賞報
其實做好人,或善人,或聖人,本身就是一個賞報,實在不需要別的原因。善人成為善人,也就是善人的最高賞報,不需要什麼外在的嘉許和獎賞。人為善時,福已到而禍已離;人為惡時,則禍已至而福已去。所以,做好人最大的福分就是做好人。
做自己想要做的好人,不因別人的態度和舉止而改變。別人做壞人壞事,不真誠和不友愛,那是別人的事。他們做壞人壞事由不得我去改變,但我選擇做我自己,做好人好事。
如果有人愚昧地害我,對我做了錯事,我會躲避他的傷害,但我還是要做真正的自己,而不是隨著他的作為而改變我不做好人。一朵美麗芳香的花朵,不會因為別人不喜歡它而改變它的美麗芬芳。一個人也一樣,如果我是善的,也不因為別人的惡而跟著變為惡!
我做好人,就不會傷害別人;但我也不會讓惡人傷害我。話說一個禪者在河邊打坐時,聽到掙扎的聲音。睜開眼睛一看,是一隻蠍子正在水裡掙扎。他伸手把牠撈上來,被蠍子豎起的毒刺蟄了一下,他把蠍子放到岸上,繼續打坐。過了一會兒,他又聽到掙扎的聲音,睜開眼睛一看,蠍子又掉到水裡了。他又把牠救上來,當然又被蟄了一下。他繼續打坐。過了一會兒,他又有了相同的不幸遭遇。
旁邊的漁夫說:「你真蠢,難道不知道蠍子會蟄人嗎?」禪者:「知道,被牠蟄三次了。」漁夫:「那你為什麼還要救牠?」禪者:「蟄人是牠的本性,慈悲是我的為人。我不會因為牠的作為而改變。」這時,他又聽到掙扎的聲音。一看,還是那隻蠍子。他看著自己腫起來的手,又看看水裡掙扎的蠍子,就毫不猶豫地再次向牠伸出手去。
這時,漁夫把一個乾枯的樹枝遞到他手上。禪者用這根樹枝撈起蠍子,放到岸邊。漁夫笑著說:「慈悲是對的,既要對蠍子慈悲,也要對自己慈悲。」
好人行善,是個人智慧的選擇。但在好人周圍的人卻不一定也是善的。可是好人不會因為是好人,就讓壞人傷害自己。
比如耶穌在受審判時,一位侍立在旁的差役給了祂一個耳光說:「你就這樣答覆大司祭嗎?」耶穌回應他說:「我若說得不對,你指證那裡不對;若對,你為什麼打我?」(若十八23)耶穌提醒對方沒有權利惡待自己。
做好人,在現世就已經能夠體驗做善人的內在賞報,而且是超越物質利益的,也就是耶穌所說的「獲得豐盛的生命」(若十10)。這包括生命的平和,得失的淡定,知識的增長,審美的發揚,人際的和諧,物我的協調,團體的互惠,以及神人的共融。何樂而不為?
現世中,好人可有可無物質的享受,但他肯定有精神的豐盛生命。死後,為那些相信靈魂不死的人,這個豐盛生命要延續並達致圓滿。
儒道的聖人
儒家思想中的好人或聖人是仁智兼具的。換言之,好人有好的德行與智慧,也在這個基礎上推己及人,齊家,治國,以至平天下。而仁智兼具者是快樂的。所以論語說:「知(智)者樂,水。」意思是智者的快樂,就像水一樣,悠然安詳,永遠是活潑潑的。「仁者樂,山。」意思是仁者之樂,像山一樣,崇高、偉大、寧靜。
推己及人的理想社會是大同之世。《禮記.禮運》寫道:「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養,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為大同。」
聖人追求的大同,旨在宣導成己成人的價值觀,期盼人人都是好人,具有高尚人格,也關心他人和社會,促進整體的和諧。
道家思想也把聖人視為理想人格,他是「與道合一」的逍遙之人。聖人有一種超越感,精神上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進入無為不爭的境界。他沒有對小我的執著,沒有對物質的追求,也沒有對名利的仰慕,甚至把生死都看得很開。這是一種達觀和超越的精神。做這樣的人本身就是一種圓滿,當然也不需要什麼外在的賞罰!
基督信仰的聖人
主耶穌邀請祂的門徒做一個在天父內生活圓滿的人。祂說:「你們應當是成全的,就如你們在天之父一樣。」即是擁有一顆深愛的心,在他內體驗無條件的愛。那是一種自然的福。
天父對我們無條件的愛,不是因為我們沒有過錯,也不是因為我們有什麼成就,而是祂的本性就是愛。天父愛我們,僅僅因為我們在祂眼中是寶貴的。
做好人或聖人,就是在天主內體驗到愛的生活之美滿與充實。我們當然不是十全十美和不會犯錯的人,但我們仍然願意效法天父的愛,學習愛祂,以及愛人如己。好人接受自己的缺點和軟弱,做一個真實的自我,並真心誠意去愛人和服務大眾。
基督徒願意享受做天主子女的福分,領受祂那無條件的愛。而耶穌基督就是那位領導我們歸向天父的生命、真理和道路。基督徒跟隨祂,肖似祂,在祂內體驗共融的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