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瀚
我能為別人做什麼?
我一直到出發去中國前,都以為這次去是要給當地年輕人一些「經驗傳承」,或是「教」他們一些東西,到了活動場地才知道,活動是從頭到尾都要我們台灣去的三個人負責,我在小隊裡擔任服務員,有時也要準備課堂的主題。起初我是把自己設定在「領導者」的角色,活動一開始,中國的中學生就給我第一個震撼,我帶的活動是九宮格的認識活動,每個人要找六個跟自己不熟悉的人問一個問題,其中最後一題的題目是「你為什麼要參加這個活動?」被我叫上台的女生瞪著雙眼看著我說:「這題大家的答案都一樣!都是要加深信仰,不知道你問這題有什麼意思!」當時我心理蹦出一連串問題「為什麼要加深信仰?」「我們真的能幫你們加深信仰嗎?」「耶穌為你們是誰?」能夠確定的是在他們的眼神裡充滿著要噴出來的熱火。
第一天晚上給所有人的功課是畫自己的生命曲線,隔天早上大家分享自己的生命曲線,西西把自己的本子合上:「我沒有畫,但我可以用講的……,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給自己一個分數!」西西今年高中畢業,大學考試沒有考上,現在正在紡織廠上班。她說:「沒考上沒關係!反正還有弟妹可以讀書,現在工廠老闆對我滿不錯的……」。對啊!為什麼我們老是要打分數,我們真的能夠以一個標準來判斷自己或是別人的生命嗎?
這時候我們小隊新加入一個從東北來的女孩,她是云蓮,年紀只小我一歲,但是現在才是大學新鮮人,我本來很擔心她會因為前一天沒跟大家玩相識的遊戲而無法融入我們這個小組,當我們每個人都分享完時,我問她「你要分享嗎?」云蓮給的答案到是滿乾脆:「分享成長過程嗎!行的!」接著她說:「大家大概都知道,1980到1985年出生的適逢『一胎化政策』。我生下來後,父母親就把我丟掉,我在祖父母家長大,我始終沒有辦法諒解為什麼他們要把我丟掉?到現在我還是無法釋懷,但是我每年都會在家裡收成的時候回家一趟,因為我不想恨他們……,這是信仰教導我的。」聽云蓮的分享讓我情緒很激動:「為什麼妳可以不恨?」「如果是我,我一定做不到」。
在中國的中學教育中,有一科「政治思想史」是教導唯物論的思想,也就是說一切都是由看得到的與聽得到的物質所組成,換言之,像宗教裡的冥想、祈禱等靈修方式,都是不存在的東西,因此基督徒學生在中學時就必須要面對這一關考驗。我們這一組的中學生有的也坦承自己在課堂中的確會懷疑「到底有沒有神?」「耶穌是誰?」他們處於兩難之中,卻沒有因為這樣就放棄追求信仰,反而更欲求去尋找「耶穌為我而言究竟是誰?」的答案。
我在你們身上看到耶穌
最後一個活動是我們先寫下耶穌的特質,然後在分配給自己的組員,我寫的是「西西,我在你身上看到耶穌的仁愛」、「云蓮,我在你身上看到耶穌的寬容」,我在這些中國學生的身上感受到信仰給她們面對生活的力量,無關乎他們的生活環境是貧窮還是富裕,我發現其實我根本不是一個領導者,反而是在不斷的文化震撼中向她們學習「耶穌是生活、是態度亦是信仰」,那為我而言「耶穌是誰?」
信仰活動化;信仰空洞化!
寒假尾聲,我接了大專陶成營最後一個主題的講師,題目是「信仰這玩意兒」。為我而言這有很大的意義,畢竟我認為信仰不能只是一種服務,或是對貧窮的一種想像救贖(就是:你看他們那麼窮,環境那麼差還是那麼虔誠!我們應該要好好珍惜之類的鬼話)。
將在中國的體驗帶給台灣的教會青年算是一個嘗試。首先,我把過去幾天所有的主題串連在一起,從認識自己、人際關係、耶穌基督到耶穌基督的團體;從自己而看到耶穌、到自己與耶穌的關係,這個過程其實就是我們走向天主的信仰之路,也回應了在中國我最大的收穫「生活就是信仰」。後來給大家看一部紀錄片「小小攝影師的異想世界」,之後是小組分享與最後結論。有一些輔導跟我反應,覺得內容不錯,而且很少人用這種方法來談這個問題。
什麼是有經驗?
但當晚檢討的時候,也有不少服務員像我反應課程主題太深、太難,有的人覺得「就是要面對自己的生活!然後怎樣呢?」「聽不懂!沒有收穫!」在問卷中大家反應最喜歡的活動是「人際關係」,因為在人際關係中有許多的交談活動或是遊戲;最喜歡的祈禱就是讚美祈禱,因為唱歌的方式比較活潑、比較快樂……,這讓我回想起最後一天晚會,某一小組要表演的是聖經劇,在演出中,故事被大量改編不說,其中更是充斥著性別歧視與讓人冷汗直流的誇張演出。
我聽到台下兩個人的對話:「那個人,他很厲害,帶過很多活動,超有經驗的……」,「另外一個好像也是xx營的,下次可以找他們來xx營服務……」。我們所謂的「有經驗」的標準其實是「好不好笑」與「有不有趣」嗎?所謂的信仰是營隊中被煽動出了多少情緒、或是在臨別那晚大家含著淚說:「真的很捨不得!」嗎?所有籌備營隊的人都要努力地想大地遊戲要玩什麼?怎樣才會讓人感動?我們在活動中被訓練成「說了一口好信仰」的機器,但實際上卻少了認真地去思索這跟我們的生活到底有什麼關係?耶穌為我們而言到底是誰?信或不信到底有什麼差別?
我是誰?又該往哪裡去?
這兩個活動對我自己的信仰有很大衝擊,耶穌為我而言是誰?在我的生活中祂在哪裡?中國教會青年要面臨的是政府政策壓迫信仰的活躍,這種壓迫是具體可見的;然而台灣教會青年要面臨的則是被耗費殆盡的信仰資本,與空洞化、形式化的信仰教育和環境的衝擊,這些壓迫相對而言是隱而不彰的。我在中國常聽到神父們討論該怎麼處理青年信仰的問題,像是「誰的信仰好像跟生活脫節……,應該……」。兩岸的教會同樣都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同樣面臨著兩難,中國的教會似乎已經準備好了,那我們呢?
(作者是東吳社會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