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沁
外子患有精神分裂及迫害妄想症,慚愧的是30多年前的我對這疾病一無所知。
他是家中的獨子,在父母的溺愛之中長大,因此受挫的能力低。出社會之後受到長官賞識,一路平步青雲,從國外進修回來後轉換工作領域,在工作上不但沒有受到肯定、反而受到刺激,再加上他的個性好強,某次與上司發生衝突,而導致發病。一開始他的徵狀是認為上司及身邊週遭的人派人迫害他、跟蹤他、經常產生幻覺。
對這些現象,我感到很害怕,身邊同事建議我帶他去看醫生;他不認為自己有病,我也以為只是受到打擊,尚未能夠接受而已,過一段時間就會好轉。然而他酒後對家人施暴,我才發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真正準備求醫。他始終沒有病識感,堅決不看醫生,於是我和家人佯稱是我自己生病,需要他一起陪同前去,事情才得以成行。就診後醫生見他情況嚴重,當下決定要他住院治療,我也才確切得知他所罹患的是精神疾病。
當時我對這疾病的認識甚少,也對於家中有精神病患感到羞恥,不太敢向親人、同事提起,總是找藉口隱瞞,遇友人來訪,我也藉故推辭。他住院的一個半月期間,我自己的內在十分掙扎,不知如何幫忙他,深感徬徨無助。我每天前往醫院探訪,面對他將要求出院不果的憤恨轉移到家屬身上,口出威脅話語,更令我心生擔心害怕。於是我尋求醫生幫助,了解出院之後他的危險性如何,醫生的專業知識幫助我了解他的病情。
小孩當時約一歲,白天交由保母照顧。外子出院後在家中時常吵鬧,孩子也害怕。有時懷疑食物中遭人下毒;自外面回來,也以為有人跟蹤;我見狀心想他的病情並未好轉,又再度求醫。隨著吃藥,他的病情就慢慢穩定下來;但因著藥物副作用所造成的不適,他常偷偷不吃藥,情緒便會亢奮。多年來,他的病情就這樣時好時壞,家庭的經濟負擔也完全由我一人扛下。
在我的原生家庭中,媽媽、兄弟姊妹們面對外子長期失業、不照顧家庭的情況不諒解,總是說我太寵他;後來得知情況之後,又屢次勸我離他遠些;為我而言,這些都不是支持的力量,我只能一個人獨自承擔。我與外子是在天主面前宣誓結為夫妻的,想起誓詞中「從今以後,環境無論是好是壞,是富貴、是貧困、是健康、是疾病、是成功、是失敗,我要支持你,與你同甘共苦……」,外子是天主所賜給我的禮物,我不可以放棄他。這為我是個長期的煎熬,甚至晚上我也恐懼他是否真的會如他所說的掐死我。我下了班經常在外徘徊很久才回家。
鄰居的指指點點、說長道短,不論是褒獎或是憐憫,對我都是壓力。既然天主允許這樣的情況,我便請求祂一定要賜給我力量,讓我支持下去。有一次外子對我暴力相向,我便逃出去,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不知道要去哪裡:去媽媽家?她一定是勸我離婚、搬回娘家住;弟弟也有可能來找外子還手,替我出氣,這樣更增加我的困擾。最後還是決定回家面對現實,我爬上頂樓啜泣不已,望著夜空中閃亮的星星向聖母祈禱,請她幫助我面對這困境,在黑暗中我聽見聖母柔柔的聲音向我說:「孩子,不要怕!到我這裡來。」在傾流的淚水中,我感到心中一股溫暖,如釋重負一般,也充滿了勇氣,立刻返家。下樓來見到家中一反往常般地整潔安靜,也沒瞧見外子人影;我擔心他是否發生意外,於是在耶穌聖心像前祈禱,希望耶穌指引他回來。不一會兒,外子歸來,原來是抱著孩子出去找我,於是二人抱頭痛哭,那時我明白聖母應允了我的祈禱。自此以後,我有了一位可以將心中恐懼交託、將憂苦無助傾訴的母親,聖母真的是我多年來孤獨痛苦中最大的支持。
之後,事情慢慢讓教會的人知道了,堂區修女親自來做家庭訪問,並且告訴我她的姐姐也患有同樣的疾病,在這樣的情況下,家人的陪伴為病患十分重要;同時一定要注意按時吃藥、應該讓朋友常來探訪他。於是修女召集了幾位既熱心、又有耐心的教友來家中拜訪,這些教友朋友們真的給了我很大的支持,他們也輪流到家中聽外子發牢騷,分擔我在精神上、體力上的負擔。
我一直堅持的信念是要維持一個完整的家,也盡量讓孩子感到家中的溫暖與和諧,所以沒有在孩子面前將爸爸的形象加以負面化,也不在孩子面前埋怨,當有暴力發生而孩子未親眼見到時,我不會和孩子說。至於爸爸對孩子生活中的嘮叨、情緒的不穩定等等,我向孩子說明原因是爸爸生病了,所以我們要多體諒他一些,不要惹他發怒。我以這樣的方式來安撫孩子反抗的情緒,日子大致上也還算在平靜中度過。萬萬沒想到五年前外子因心肌梗塞而突然離世,如今悲傷已轉化為滿心的感謝;感謝天主在他毫無痛苦的狀況下接他上天;我也在實際生活中漸漸體會,外子這樣悄悄地離開,是他愛我最好的方式。
我目前也有機會探訪家中有類似精神疾病的堂區教友,鼓勵他們讓病人就醫、一定要和醫生合作。我想無論家屬原本的精神力量如何,都需要有人用足夠的時間聆聽他們、認同他們。我現在可以和家屬分享我曾經面臨的困難,讓他們覺得自己並不是孤獨一人面對病人,同時也和他們分享幫助我度過難關的良方,以及一些應該要避免的方式,以免激怒病人。
現在回想起來,在婚姻中一路走來,幫助我堅持下來主要的力量是信仰帶來的:我願意接受這樣的情況、我願意順服耶穌,以及父母親所給我的樂觀個性。婚姻是一條學習放棄自己、接受天主旨意的道路。
我想身心健康需要從小到大在不同階段的教育中著手,無論環境如何,我們都需要不斷努力讓自己生活在陽光之下、領受天主的恩寵,並在祂的帶領之下完全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