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貴雄
我的曾祖父是道明會在高雄玫瑰堂宣教而皈依的教友,外祖父年輕時也帶領全家信教,他們都將信仰這份美好的禮物傳給了後代的子子孫孫。
父親是一位油漆師傅,為人忠信老實,總是將聖堂保養得美聖輝煌;母親則負責家務,精明賢慧,能煮得一手好菜;我有四個兄弟、二個姊妹,排行老三。母親懷了我之後,家裡的經濟情況開始好轉,使母親有足夠的營養孕育我。我覺得自己受造時,就特別得到天主的祝福,因為我出生時就是健康寶寶。嬰兒的我就很乖,能吃能睡,沒讓媽媽煩什麼心,媽媽和姨媽們都常向人炫耀說:我們家有位乖寶寶,還特別拍照為證,我也覺得我確實是個乖寶寶。
一歲半時,發生了一件事,對我的影響很大。有一天晚上,媽媽將我抱在懷中正要出門去陪在外幫雇主看家的小姨媽時,忽然迎面吹來一陣涼風,媽媽擔心我會著涼,趕緊回房,用背巾將我緊緊背起再走,當時因為路上光線很暗,媽媽被路邊的小水溝絆倒,傷了左腿,且傷勢不輕。我因為被背巾緊緊綁住,安然無恙地壓在媽媽的背上,但卻被突發的事件驚嚇到了。我好像感受到媽媽的痛苦與需要,所以忘記了自己的害怕,我沒有哭,只是陪伴著媽媽,勇敢地走了很長的路回家。當時才一歲半的我,就知道要壓抑自己的情緒和感受,並給予媽媽最大的關心和鼓勵。
這種天性讓我從小就喜歡親近與幫助別人。我會靜靜地聆聽他人的需要並給予幫助,特別是那些請求我幫忙又有急難的人。當我能幫助他人,並與人保持親近關係時,會感到很高興。但有時,我為了討好別人,為了不影響自己與別人的關係,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不產生衝突,我會一再地委屈自己,不說真實的想法和感受,或勉強自己做別人希望我無條件為他做的事情,常覺得又累又辛苦。
父親是我幼年時的守護者,記得我大約五歲時,他常常耐心地陪伴我、照顧我。他做許多玩具給我玩,而我也很安穩地在他身旁玩耍。我覺得爸爸天天跟我在一起真好,等我長大後才知道,那時雖然他失業在家,心情不佳,但仍願意全心地愛我、看顧我。父親猶如聖若瑟,默默地用他的愛照顧我長大。
10歲時,有一次,我聽到遠處傳來布袋戲的吵雜聲,由於我從小愛看戲,便不自覺地受到吸引,獨自走了一段路程到廟口演布袋戲的地方看戲,一直看到結束才回家。到家時天色已暗,爸爸生氣地問我去了哪裡?為什麼不告訴家人或早點回家?爸爸拿起一隻細竹枝,輕輕地打了我一下,然後叫我到外面,開始細心地幫我洗澡,又叫我去吃晚飯。這次的事件使我深深感受到他的愛,他管教我是為了我好,我感到溫馨與幸福。
此後,我忙著課業,父親的身體狀況則逐漸變差。雖然住在一起,但我和他的關係並沒有增長。他的話不多,心中總好像有些話要說卻不知如何表達。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母親打點,我沒有任何問題要請教他,也不懂得要找他談話。
民國67年服預官役時,我突然接到電報,通知我父親將去世的噩耗。我趕回家,到他身邊時,他的雙眼仍微微地睜著,直到看到我才慢慢地闔上眼。當天晚上,我不理家人的勸說,一個人躺在椅子上陪在他身邊,我一直無法面對他的離開,也不曾流淚表示我的哀傷。在他安葬入土時,我才無聲地哭泣他的死亡,我已無法對他說:我感謝他的愛,我真的很愛他。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爸爸離去後,我越來越有這樣的感傷。我渴望回報他給我的愛,但只能放在思念中。在我選擇走聖召的道路後,藉著一些心靈成長課程或牧靈關懷研習,重新整合了我和父親的關係。當我再次回憶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光,才慢慢地了解他的生命,以及他和我在一起的感受。父親真實地活出了信仰,他陪伴我度過最需要父愛的歲月,使我在與他相處時,能親眼看見並觸摸到生命的聖言──耶穌基督,讓我知道自己不僅歸屬於仁慈的爸爸,更是歸屬於天上無限慈愛的父親。
父親喜歡跪在聖堂前幾排參加彌撒或祈禱;母親則每天帶領我們一起晚禱及唸玫瑰經,也講授道理和聖經故事以加深我們的信德。雙親是用活出信仰的方式,來告訴我們愛慕、事奉天主勝過事奉錢財。我在天主及家人的愛內無憂無慮地長大,我很滿足天主給我一個有基督信仰和愛的家庭。
小學時,起初我很喜歡參加兒童道理班,因為當時記憶好,背要理問答時,常可以倒背如流,加上有點心吃,學期結束時又有獎品可領。但是再大些,我卻喜歡在家中的自由自在,而不想上道理班。所幸到了五年級,大哥帶我去參加兒童聖母軍,我很喜歡這個團體。父親也常帶著哥哥和我去聖堂輔祭,當時能在莊嚴隆重的拉丁彌撒服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能與哥哥在一起輔祭,讓我們兄弟倆的感情更親近。
上了初中後,我發現玩伴少了,加上又要面對升學壓力,以及當時因個子比同年齡的矮,讓我有些自卑。高中我唸的是職校,運動時間多了,也長高了,才對自己漸漸有了信心。我和同學常在一起打球或游泳,消耗年輕人的精力,但另一方面,隨著年齡的成長,我也經歷了青春期,身體快速的成長、心理卻不知如何調適的困擾時期。我開始探索自己的身體、心理和個性,我問自己:我是誰?我要成為什麼?但我知道信仰要求我要遵守天主愛的誡命,而我也有足夠的信德度聖潔虔誠的生活。天主很愛我,祂常常藉著大哥教導我、帶領我走正確的道路。因著信仰,我度過了大家所說的叛逆期。
讀專科時,我有了與異性交往的經驗。我很喜悅,但卻無法跨越彼此信仰不同的藩籬,而僅僅成為談得來的異性朋友。再者,讀書住在外地,讓我有了離家的經驗,但仍與家人保有親密的關係。另外,我一定堅守主日彌撒的教友規範,因為我知道信仰是我生命的重心;雖然有時會因無法參加同學的活動,而讓我覺得和他們有一些隔閡。
退伍後,我加入了天主教職工青年的團體,很有歸屬感。但也就在那時,我因工作調到嘉義,認識了聖言會的神父,並加入當地的堂區活動。我結交了一些好朋友,我們一起讀經、帶領禮儀和祈禱,我每日參加彌撒、領聖體,因而更加深了我和耶穌的關係。從那時起,我開始喜歡教會的服事,當我帶領青年一起成長時,也加深了自己的信仰以及和耶穌的關係。但同時,我也仍忙於自己的工作,在外奔波。在那段日子,我腦海中不斷縈繞著一句話:「人縱然賺得了全世界,卻賠上了自己的靈魂,為他有什麼益處?」
藉著每天的彌撒和領聖體,我將信仰融入生活與工作裡。我把客戶當做家人一樣為他們服務,我也得到他們很大的信任和關懷,我的職務一再升遷也獲得許多獎勵,特別是有一年的最佳服務獎,讓我感到很榮幸。這些都使我更相信天主常常眷顧我、助佑我,祂早已在為我將來成為基督的僕人而鋪路。
另外,在幫忙暑期兒童班的機會裡,我發現自己很喜歡跟孩子們在一起,雖然他們一天到晚纏著我,常使我又好氣又好笑。我也喜歡年輕人,帶領青年會那段時間,我陪伴年輕人一起分享聖經、唱聖歌、打球,也陪他們逛夜市,他們常常稱我為「黃哥哥」,他們就好像是我的兄弟姊妹般。當我在台南影劇三村實習結束時,那些青年會的孩子們,都因我即將離開他們進入聖言會初學,而哭得很傷心。
回想剛踏入社會時,我事業順心也很想找適合自己的理想對象,一切都看似那麼美好,但我常感到一種莫名的孤獨。當時我認為自己已經出了社會,結婚、賺錢、養家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另一方面,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教會的牧靈工作。我在兩難中,就去找本堂神父,請他幫我做分辨。蔣 斌神父沒有馬上告訴我答案,他先請我喝杯葡萄酒,關心我、聽我說話,不由地我將自己心情與渴望一一都講了出來,這好像是天主為我精心安排的時刻,去感受祂的愛。後來我決定將一切都停下來,包括事業和感情。
我先到台灣牧靈中心進修兩年,藉著課程和靈修的幫助,我在基督內重整一切;之後,我決定要修道、跟隨基督,為祂的教會服務。因著協助神父牧靈工作,我接觸到教會的一些團體,這讓我發現:我對教會的服事及牧靈對象的關懷上,常會感到相當的滿足和喜悅,這也讓我重新面對我的聖召。經過聖言會蔣 斌神父的帶領,耶穌會張隆順神父的鼓勵及已經過世的道明會夏 偉神父的陪伴,我更肯定自己要走的是獨身奉獻的聖召生活。
晉鐸後,我被派遣到竹崎鄉下堂區工作,這堂區已經有20年沒有神父常駐,教友因缺乏牧養與培育,看似有信仰,但是信德卻非常薄弱。那段時間,我經常碰到挫折,因此,夜裡我便跪在聖堂向天父祈禱說:「為何讓我來到這貧瘠的地方,羊兒們是如此瘦小!」然而天主聖神總帶領我一步步度過死蔭黑暗的幽谷。
我開始挨家挨戶地拜訪,安排家庭祈禱和讀經,舉辦培育課程,靈修和朝聖活動,使教友們加深信德,體會到我是真心關愛他們。
有一次,我和教友們一起上聖母山莊,當大夥到達目的地,接觸到大自然的美景,也在彌撒和一些靈修活動中,體會到與主親近的喜悅,這些來自鄉下的歐吉桑和歐巴桑,居然都能開口分享,他們感謝天主讓我帶領他們來到聖地,讓他們感覺自己好像已經住在天堂上那般喜悅。我體會到自己深受肯定。
為了培育下一代的信仰,我請李嘉斌修女幫助牧靈工作。剛開始,為了要請教友或非教友的小朋友參加主日學,我得負責所有的事情,從開車、招生、講授要理、到教唱聖歌。本來不太會唱歌的我,還請教友教我如何帶動唱,以輕鬆活潑的方式來帶領這群孩子們唱歌。漸漸地,認識耶穌和教會的孩子們多了起來。我也邀請當時梅山天主堂的趙士儀神父,一起投入培育兒童信仰的神聖工作,後來也影響了一些教友們加入我們的團隊。
我曾在1989年參加「Choice選擇成長營」,那時這活動剛開始在台灣推展,知道的人不多,包括我在內共有五位修士參加。我是屬於年紀稍大的一組,我們聆聽各個不同對象如:神父,修女,夫婦和獨身者的分享,我被一些人的生命故事感動。這過程中讓我再次了解自己的生命歷程,以及選擇修道聖召的動機。我願意做一個喜樂的修道者。
2001年復活節後,因有感於台灣社會的變遷,嚴重地影響到既有的家庭結構,我向修會申請到美國就讀婚姻與家庭治療,希望藉由專業輔導來引導人重建未來的人生。我參加普世夫婦懇談(簡稱WWME),與一群美國夫婦建立了親密的關係,並學習以真誠交談來分享自己的感受。我很肯定這個團體的精神和使命,它讓我感到自己的聖召很特別。我接受WWME的培訓,並和當地夫婦們一起合作帶領週末營。回到台灣後我加入了本地的團體。我很感謝他們的愛與鼓勵,也和他們建立了良好的關係。
目前我主要的工作是負責聖召推行及輔導工作,我原本很擔心,因為許多人對聖召的態度很消極,我也不知如何著手,所以懇請天主幫助我盡力做好聖召工作。連絡年輕人,安排避靜和靈修活動,個別與他們交談,因著過去被陪伴的經驗及個人的輔導專業,我發現自己也能影響一些青年,捨棄一切來跟隨耶穌。另外我也從事專業輔導,在輔導過程中,我意識到唯有信靠天主聖神的帶領、和天主一起工作,才能真正達到輔導的成效。
司鐸是份既神聖又特別的工作,唯有真心體會到自己是天主手中的寶貝,接受自己的軟弱與不完美,活出自己,才能誠心接納身邊的每一個人。我每天都希望自己能承行主旨,並勉勵每個人每天都做好人生中最佳的選擇。
(本文作者是天主教聖言會會士)